細讀金庸:一部嚴肅的古代社會史(出書版)分章閱讀 2

吳鉤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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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读了本书之能赞句“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”,那就心意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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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曾以《原是这样的侠:部严肃的金庸社会史》为名,于2008年由东方版社版,次年又由港中和版有限公司引入,了繁字版,书名改为《金庸群侠生活志》(更喜欢这个书名),听说市场反馈错,因为加印了。港的图书市场是非常小的,很少有图书能加印。

如今本书的版权已到期,但书中谈论的各种“奇奇怪怪的知识”似乎尚时,而且今年(2024)适逢金庸先生100周年诞辰,希望能够用本谈金庸武侠的书纪念这位武侠小说宗师。因此,决定推修订版。恰好与期保持愉作的广西师范版社“新民说”团队对本书容也趣,修订版由“新民说”版。

既然是修订版,当然需对初版的文本作修订。本书的修订主现在以几个方面:

、对初版文字的错漏之作了订正。

二、对引用的文言文史料作了必的翻译或解释。,作为本闲书,文字理应通俗易懂,对读者友好。

三、增加了四五十幅古代画作(局部图)作为图,同时也作为图像史料使用,这样修订版有了图文并茂的特点,相信读者阅读时会更加赏心悦目。

四、增补了《宋朝的江湖好汉吃猪吗》《乔峰为什么》《郭靖、黄蓉家里有没有棉被》《有没有侠戴眼镜》《宋朝子可“休夫”》5篇文章。

五、补充了篇近万字的附录,是时给报章专栏写的组游戏文章,想象充沛,行文如天马行,在金庸构建的武侠宇宙中肆意驰骋,试图用黑幽默的文字揭示江湖社会的怪诞。虽说风格、主题与本书旨在科普各种“奇奇怪怪的知识”的趣旨有异,但话题同样是从金庸武侠中派生而的,也适闲读,因此作为附录收入本书。

修订的这本小书,正文共有44篇,每篇至少有图,仍分为七辑,再加篇附录,容比第富了许多。

想说,这是本闲书,没有什么微言义,没有什么思想,但自认为颇有趣味、知识、话题,可以放在枕边、马桶边、沙发边,适、沙发、马桶班路差途中阅读。希望喜欢。

第1章 第饰·化妆

的时尚

《鹿鼎记》第三十九回 写:韦小以钦差臣的份,巡视扬州,锦还乡。两江总督勒吉、江宁巡马佑以,布政使、按察使、学政、淮扬、粮、河工、扬州府知府,“早已得讯,数里之外”。扬州芍药,扬名天。这正是扬州知府吴之荣设宴,为钦差洗尘。吴之荣在扬州禅智寺芍药圃搭了棚,请韦小。布政使慕天颜摘了朵碗的芍药手呈给韦小,笑:“请将这朵在帽,卑职有个故事说给听。”

慕天颜:“恭喜,这芍药有个名称,作‘金带围’,乃是十分罕见的名种。古书记载得有,见到这‘金带围’的,宰相。”韦小:“哪有这么准?”

慕天颜说:“这故事于北宋年间。那时韩魏公韩琦镇守扬州,就在这禅智寺的芍药圃中,忽有株芍药开了四朵有金线,是这金带围了。韩魏公驾临观赏,十分喜欢,见有四朵,想再请三位客同赏。”又说当时扬州有两个是王珪,是王安石,都是有才学见识之。韩魏公心想,有四朵,只三个,未免美中足,另外请罢,名望却又。正在踌躇,忽有拜,却是陈升之,那也是名士。韩魏公喜,次在这芍药圃宴,将四朵金带围摘了,每簪了朵。这故事作“四相簪宴”,这四了宰相。

韦小听得心怒放。只是此学无术,知心里会会很奇怪:怎么也簪,像丽院的姑似的。其实,簪在宋代是种风尚。这时尚知起于何时,们只确知到了宋朝风行天,无论男女老少,都喜欢在头朵鲜(或),以此为美。清代学者赵翼在《陔余丛考》中说:“今俗惟女簪,古则无有者。”这里的“古”,主是宋

宋朝皇帝。蔡絛《铁围山丛谈》载,北宋元年间,神宗游览皇家林苑金明池,“是洛阳适姚黄朵,面盈尺有二寸,遂却宫御,乃独簪姚黄以归”。姚黄,是宋朝的牡丹名品,而那朵献给宋神宗的姚黄,居然有尺二寸之,可谓是珍稀之。神宗很喜欢,簪常规的宫,独簪姚黄回宫。周密《武林旧事》亦载,南宋淳熙十三年(1186)正月元,宫廷举行庆典,自皇帝以至群臣、卫、吏卒,往皆簪

夫也。《鹿鼎记》所述“四相簪”,确实见于宋笔记。《铁围山丛谈》记录了这个故事:

维扬芍药甲天,其间若紫袍而中有黄缘者,名“金带”。金偶得之。维扬传开则为世瑞,且簪是者位必至宰相,盖数数验。昔韩魏公(即韩琦)以枢密副使维扬。,金带忽四蕊,魏公异之,乃燕(宴)平生所期望者三,与共赏焉。时王丞相禹玉(即王珪)为监郡,王丞相介甫(即王安石)同俱在幕,及将燕,而客以病方谢。及旦,吕司晦叔(即吕公著)为,魏公喜,因留吕司者,咸簪金带。其,四果皆辅相(宰相)矣。或谓客乃陈丞相秀公(即陈升之),然吾旧闻此,又得是说于吕司,疑非陈丞相也。

清代钱慧安《簪图》,画的是“四相簪

少画家都以此为题材,画《四相簪图》《金带围图》。

宋朝皇家宴请臣的御宴,少了有、簪的礼仪:每遇皇帝寿宴、朝会国宴,皇帝通常会赏赐群臣通草,每遇皇帝祭天、祭祀太庙,则会赏赐群臣罗帛。南宋期的御宴赐规格是这样的:宰相赐十八朵、栾枝十朵;枢密院官赐十四朵、栾枝八朵;自宰执以文武百官皆赐簪戴,朵的数目依其品秩从至低递减,诸祗应(小吏)也各赐二朵。(吴自牧《梦粱录》)解释,所谓“通草”,是用通草(通脱木)制作的;“罗帛”是用罗帛制作的;“栾枝”是用杂罗制成的。这类,宋般称作“像生”。

并非流社会的专美,坊间升斗小民、引车卖浆者流,也有簪的习惯。欧阳修《洛阳牡丹记》说,洛阳天,城里无分贵贱,;王观《扬州芍药谱》说,扬州家与洛阳样,都喜欢戴,所以天的开明桥在拂晓时都有市;周密《武林旧事》说,杭州六月,茉莉,“其价甚穹(),簇戴,多至七,所直数十券,饷之娱耳”,可谓美之极。

,自然是为了追美、赶时髦。范成首《夔州竹枝歌》写:“头老媪簪,黑头女三髻丫。背山去,采桑已闲当采茶。”老少都美,“头老媪簪”是老俏,“黑头女三髻丫”是青美。《雕英雄传》也写到黄蓉的簪扮相:“只见纸画着个簪少女,坐在布机织绢,面目宛然是黄蓉。”黄蓉是生活在南宋的家闺秀,当然

但按宋朝流行的簪时尚,独女子,男子也可以簪。北京故宫博院收藏有幅宋画《田畯醉归图》,图中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农,头别着朵牡丹。《浒传》中的梁山泊好汉,也有好几位簪的:“小霸王”周通鬓旁边枝罗帛像生;“短命二郎”阮小五鬓边朵石榴;“病关索”杨雄鬓边翠芙蓉;子燕青常四季;“”蔡庆生的绰号自簪的喜好。如此说,郭靖是在鬓边簪朵鲜,也是毫奇怪的事

由于社会流行簪,宋朝可以说是历史消费最为发达、鲜市场最为繁华的时期。北宋汴梁的天,万烂漫,牡丹、芍药、棣棠、木市了,卖用马头竹篮装着鲜,沿街卖,卖声如同歌曲样悠扬宛转,十分听。南宋时的杭州,年四季都有卖应季鲜天卖、四、瑞、木;夏天卖金灯、茉莉、葵、榴、栀子;秋天卖茉莉、兰、木樨、秋茶;冬天则卖木、梅、瑞、兰、蜡梅;还有卖罗帛的像生。(吴自牧《梦粱录》)

宋代《田畯醉归图》的簪老农

三月暮,正是鲜盛开时节,杭州的鲜生意更是热闹:牡丹、芍药、棣棠、木、荼蘼、蔷薇、玉绣、小牡丹、海棠、锦李、月季、团、杜鹃、、千叶梅、紫笑、、紫荆兰、仙、映山等鲜都已采摘市,卖将各式鲜摆放在马头竹篮里,卖于街市,卖声如歌如诗,引得路纷纷。(吴自牧《梦粱录》)

,鲜有时令,也易保存,管市场供应强,还是了宋的需,因此,市场现了许多代替鲜。文献中提到的“罗帛脱蜡像生”就是。吴自牧在《梦粱录》中说,杭州“官巷作,所聚奇异飞鸾走凤,七珠翠,首饰朵,冠梳及锦绣罗帛,销金箱,描画领抹,极其工巧,所罕有者悉皆有之”。这些首饰店制作的都是“像生”。

但宋朝之知何故,簪的风尚逐渐衰落振,只是在皇室赐宴与士及第时,尚保留有簪的礼仪。明成祖时,朝廷举行庆典,按惯例,应该由国子监的太学生为皇帝朱棣簪,但“众皆畏”,太学生的士气仿佛也随簪风尚之衰落而振。清朝时,殿试传胪之,状元、榜眼、探簪戴金,骑着马游街,京城的副官——顺天府丞也照例在东安门外设簪宴,款待们。(赵翼《陔余丛考》)“簪词也成了“科举中式”的代称,李鸿章《二十自述》诗就写:“久愧蓬莱仙岛客,簪多在少年头。”这里的簪,当然是指宋的那种社会时尚,而是借指科举及第。

北宋“四相簪”的故事也流传了,但是这个故事了官场中升官发财的梦想而已,因此才被慕天颜之流拿奉承韦小。至于宋的审美时尚与蓬勃生气,在韦小那个时代,早已湮灭再了。

江湖

金庸武侠小说的读者,有时候会很认真地讨论些很无厘头的问题,比如网:“金庸小说里的女侠们足吗?”有回答说:“了足站都站稳,还怎么打架?”但又有从历史的角度反驳:“古代女子是都足吗?怎么金书里还有这么多武功强的女子?”还强调句:“金庸既然以真实的历史为背景,就应该尊重历史。”还有叹:“老金把历史曲得太厉害了。”

这些讨论,既反映了网友对女足的好奇,也显示了多数对于足史确实缺乏了解。

相信许多都会认为,足始于宋代,并被理学家推波助澜,从足风俗可以想见宋朝受礼迫云云。

但实际足并非始于宋代。五代南唐的宫廷,已经有足的女,据元代陶宗仪《南村辍耕录》记载,(南唐)李主宫嫔窅丽善舞。李制作了小小的金莲绣鞋,饰以带、缨珞,又令窅用绢帛足,将得十分屈如新月状,穿金莲绣鞋,这样跳起舞,舞曼妙,更是。于是时纷纷仿效,以足为时尚。所以也有网友将窅说成是“女子足陋习的开山鼻祖”“史足的女子”。

但这个说法也对。因为唐朝时已现了足的风气,有诗为证:温筠《锦鞋赋》“耀粲织女之束足”,杜牧《咏》“钿尺裁量减四分,玉笋裹云”,描述的都是女小足。

北宋王居正《纺车图》的劳女,显然没有

,从唐至宋,足只是流行于层贵女群的风尚,社会绝多数的女足的,比如北宋王居正《纺车图》中的劳女,显然就没有足。《南村辍耕录》也载,熙宁、元很少足。南宋、元朝以降,足之风才逐渐盛起

足的起,也跟宋代理学家毫无关系。们在宋朝的理学著作中找任何支持女子足的言论。恰恰相反,部分理学家是明确反对足的。有记载称北宋程伊川先生家女俱裹足,贯耳(戴耳环)。唐刘及履(未穿鞋子),跣而。是可知宋与五代贵族女之足也。程伊川即北宋理学家程颐。程氏家族直至元代,都坚持足。

南宋的车若的《气集》中也说:“知起于何时,小未四五岁,无罪无辜,而使之受无限之苦。得小知何用?”这应该是中国历史最早的对足陋习的控诉。提控诉的车若,是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再传子。

说,宋代的足风气,只是层社会病审美的产,跟西欧的束、今的隆时尚差多。而且,这个时候的足,只是将女足部些,作“马”,并是明清时代那种的“三寸金莲”。

到元代时,足开始迫的意味,如元伊世珍的《嫏嬛记》称,女子足才符诲,因为女子应当居简可随抛头面,即,也应当坐于帷车之,用走路。女地位的急剧降,是发生在读者以为的宋代,而是发生在元代。

明清时期又形成非常的“三寸金莲”审美,清代好几个放的文都著文谈“三寸金莲”之美,如方绚《莲品藻》、袁枚《足谈》,李渔在《闲偶寄》中说,女子的小,“瘦无形,越看越生怜惜,此用之在者也;若无骨,愈愈耐,此用之在夜者也”。

其实康熙三年(1664),清廷曾经止女足:“若有违法裹足者,其有官者,吏、兵二部议;兵、民则付刑部,责四十板,流徙。家行稽察,枷个月,责四十板。”(徐珂《清稗类钞》)然而,由于民间畸形的审美观念,女理观念已经僵化、固化,加之部分汉族士夫将女足当成反抗洲习俗的汉俗标志,“谓足为‘旗装’,小足为‘汉装’”,暗中抵制令。因此,到了康熙七年(1668),解除了。流风所及,族女子也裹起了小

到了清末,在山西同,每年农历六月初六还会举行所谓的“晾会”,请见姚灵犀《采菲录》的记述:“是女盛装坐于门首,足于,任评议。足小者每得誉,观客鱼贯得回顾也。”

清代坞木版年画《十美踢图》。图中女都裹了小

然而,管清代足之风最盛,还是有很多地方的女。据清末民初徐珂的《清稗类钞》:四川雅州带,“民尚美丽,建南带,民尚俭朴。南方女子,天足为多,其富厚之家,则多足”;江苏的乡村,“女皆天足,从事田亩,杂男子作,樵渔蚕牧,拏舟担,凡男子所有事,皆优为之”;广东邑,女“向足,硕健,而运自由,且无施脂朵者。而又而作,入而息,自奉俭约,绝无怠惰骄奢之,于勤俭二字,当之无愧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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